寒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城墙上,青砖缝隙里凝着冰碴的苔藓簌簌颤动。
大定府的西市口,推独轮车的货郎正弓着背与风雪角力,车轱辘在覆雪的石板上歪出蛇形辙痕,裹着灰色皮袄的老妇攥紧孙儿手腕,粗麻围巾下透出的白雾刚沾上睫毛就凝成了霜。
粮铺前的人群跺着脚排成长蛇,最前头的汉子将铜钱拍在台面上,冻裂的指节渗出暗红,屋内的掌柜身下火盆中的木炭燃烧的通红,偶尔风雪小的时候黯淡一下,马上又烧红起来。
街对面,肉铺的油布兜着落下的积雪,屠户抡着手斧“嘿——嘿——”的剁着骨头,随后将骨肉用荷叶包好,一起递给外面跺着脚的客人,热情的招呼着下一个。
不知哪处布店的伙计扛着靛青布匹小跑,不时喊着“让一下!”“硬物伤人,别磕着!”在街面上快速移动过去。
酒肆二楼支开的木窗里漏出炙羊肉的焦香,裹着红白两色的小女孩正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瓷杯喝着里面的饮品,窗棱处,升腾的热气化为冰锥垂了下来,又被蒸汽熏得向下滴着水。
“哈——真好喝,爹爹早不带我来,在宫……不是,在家里喝的感觉也没这味道好。”
女孩将瓷杯放了下来,露出的小脸儿正是吕雯,此时吃到了好吃的感觉甚是愉悦,一双小腿儿不住踢腾着,整个人欢欣雀跃的几乎要跳起来。
对面,吕布面上带着些许的无奈,看着吕雯的笑脸带着一股欣慰,同时也在默默思忖,自己这两年是否越加耳根子软了?怎地就出宫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年龄越大,越不会拒绝子女的要求,面对这个今世的长女,他竟是说不出个“不”字,因此在今日早些时候被女儿跑去演武场要求外出游玩的时候,只是犹豫了两句“爹,宫里太闷了,带我出去玩玩儿,好不好。”就投降了。
另一边,坐陪的宿义伸手将炙烤的金黄的羊肉放入她的碗中,在梁山上之时,他也经常同着自家二姐去拜访邬箐等人,许是他年少,那时候年龄更小的小吕雯还挺喜欢缠着他玩儿的,倒是让带孩子的邬箐轻省不少。
宿义看着她欢快吃下,脸上带着坏笑:“这般贪吃,怎地,你娘在家中给你做的不好?还是我那二姐做饭手艺退步,如今让人完全吃不下去。”
“你胆子大多了啊……”吕布玩味儿的看看跟着自己的青年:“你这话被你姐听着……遮莫明日你是见不了人了。”
“啊……”
坏笑的表情定格了两息,笑容猛地收了起来,宿义身子一转,抱拳:“小弟错了,姊夫还请放我一马。”
“你这小子。”吕布摇头失笑,伸手拿筷子轻轻敲他一下:“上哪学的这般滑头。”
“也不是不好。”咽下肉,吕雯也没关心他们在说什么,只是摇摇头:“娘给我准备的膳食是极好的,只是她这也不许多吃,那也不许多吃,我不喜欢的倒是逼着我吃,总管着我,三姨娘倒是很好,总让我多随便吃,就是用膳的时候娘在旁边……
对了,三姨娘也管着兰妹妹吃什么,看来我们姐妹同病相怜。”
说完耸耸自己的小肩膀,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
“还会用成语了。”
吕布被自己女儿逗的乐了,伸手给她夹一筷子菜:“好吃就多吃一些,等风雪小些,咱们找个地方看看戏。”
“太好了。”小人儿欢呼一声,高兴的吃着。
酒店二楼听着声音的几桌汉子都看了过来,一个个都带着笑意,如今吕布出行,自然不会一个人,只是他也不想时时都前呼后拥,让身边的武卫乔装改扮一下跟着,算是他们双方彼此最大的让步了。
吕布也没有在意,只是愉快的与女儿用着膳,一边思忖一会儿回去如何解释能不让邬箐生气,思来想去也没个思路,干脆将这心思一丢。
车到山前必有路,临到自己女人发火的时候再随机应变吧。
这一顿饭也不过吃了半个多时辰,多数时候还是吕布与宿义在吃,直到一切都完事,吕布这才牵着女儿,先行下楼。
大堂中,多数的食客正坐着闲聊,看着父女下来,穿着劲装的徐文站起身,将一袭黑色披风披上,带上毡帽,带着邻桌的几个汉子先行结账出去,随后陆续有人起身,走入风雪之中。
“雪还在下啊……”
“看戏一般都在茶楼中,有遮挡。”
“那就是不用回去了?”
“今日左右都出来了,就玩个尽兴吧。”
大小两道穿着大氅的身影说着话语,四周有着行人在走动,逆行的总是因对面来人的不善神色而闪躲让开,随后因着更多的身影远离那边的父女。
兜兜转转之间,名为《宋的茶楼被前面的徐文推开,父女两个跟着走入进去,热气与声浪瞬间扑了过来,让本来跳进去的吕雯怔了怔,然后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
茶楼内,烛台、铜灯晃动着火苗,摆放在内的数个铜炉不时有人上前添加炭火,有两个身形健壮的汉子正在台上跳着回鹘舞,轻快的节奏,不时被踏响的舞台引得下方不少看戏得在叫好。
前方与茶博士交谈的徐文皱着眉头走了回来,靠近吕布开口:“员外,这边几个包间都有人了,只东边第三、第四两处空着,不好安排人手,要不……”
吕布眉头一皱,随后又感觉手心处的小手有些不对劲,低头看去,自家女儿正有些失落的低下头,随即笑了下:“某又不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之辈,要了那两处。”
吕雯惊喜抬头。
吕布哈哈一笑,将大手往她脑袋上一放,揉了揉。
这茶楼是大定府最大的戏台之所,茶楼老板乃是一渤海富户,乃是个汉文化爱好者,最喜欢做的就是每年从宋地学各种茶饮,手下有几个所谓的伶人,专门学宋地流行的杂剧与南戏,这般姿态倒是让这茶楼在中京越来越出名。
父女两个同着徐文、宿义并两个武卫士卒上了二楼,东边上的两个位置虽然不怎么好,然而他们来此主要是陪着小女孩儿来此玩一玩,也就没多去计较。
待坐下,茶博士上茶、上糕点,下面早换上《目连救母这出杂剧的变文版本,吕雯看的是津津有味,吕布却是多少觉得有些无趣,四处扫视着场中四处走动的身影,走神间,旁边桌上交谈的声音隐约入耳。
“……听说兴中府的法源寺也出事了,上月末俺去那边进货,晚上没事儿与一友人去青楼逛逛,好家伙,出了好大的事,你们猜怎么着?”
“娘的快说,别卖关子。”
“他就这人你也不是不知,问什么,愿说不说的去。”
“别,俺说……”
吕布耳朵动了一下,微微侧目,就见旁边桌上,一个穿着富贵的男人正向前趴着同几个友人说话,不由凝神听去。
“那寺庙燃起幽蓝的火苗,俺当即就和那友人跑过去瞧看,嘿!那蓝色火等俺跑到的时候竟然还没熄灭,远远还能望着一些,哎,就说蓝色的火,你们见过没有?”
“没……”
“没有。”
“是没见过……哎,别墨迹,快说。”
兴中府?
蓝色的火……
是宼烕提供的吧?
吕布眼角动了一下,想起前几日乔冽、李助、王政共同署名送来的折子,那三人觉得三座寺庙之事太少,在民间形不成太大的反应,还需继续打压各地佛徒,是以从朝中借调不少人过去。
思忖间,手臂搭在桌子上,手指下意识的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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