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诸葛丞相的子孙下落,刘羡还是非常了解的。毕竟对于这些事实,刘羡不仅是听李密、陈寿说过,也曾在河东亲眼见过。
大汉丞相诸葛亮一生有子女三人,分别是诸葛乔、诸葛瞻、诸葛果。其中诸葛果是女儿,诸葛乔是过继来的养子,后改宗诸葛恪一脉。因此,诸葛亮的嫡系子孙有且仅有诸葛瞻一脉而已。
诸葛瞻后担任蜀汉卫将军,有子两人,分别是长子诸葛尚,次子诸葛京。在绵竹之战中,诸葛瞻与诸葛尚举军奋战,为邓艾所杀。而诸葛京则是被迁出蜀地,在晋朝入仕为官至今。
这就是诸葛亮一脉子孙的所有结局了。
而眼前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衣著打扮如同野人的诸葛延,就显得有些匪夷所思了。他自称是诸葛亮之孙,也就是诸葛瞻之子。可他看起来不过比自己大两岁,那时候诸葛瞻早就战死了吧?又哪里来的后代?
再观察包围自己的这些野人,刘羡不难发现,他们大多年纪极大,最年轻的都有五十余岁了,这十余人中,只有这么一个青年,他甚至不是领袖。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些野人的身份和目的是什么?他们骂自己是晋狗,又自称大汉之后,是真是假?难道在亡国之后,他们一直隐藏在这附近的深山老林中吗?他们来到这又是想干什么?
种种疑问在刘羡脑海盘旋,令他一会儿激动一会儿茫然,但却不好表现出来。自己的性命在对方手上,在确信对方是真正的汉军前,他并不能就这么表明身份。
好在对方也没有立刻杀人的意思,见刘羡表现出束手就擒的态度,这群野人便掏出一些自制的草绳,将刘羡的双手紧缚住,而后又把一旁惶恐的少女也绑了。然后把他们拉到一旁的石洞里,他们点燃篝火,封闭好洞口后,然后十来人围住刘羡,做出一副要严刑拷打的架势。
这会刘羡终于认清为首的人了,一个大概六十余岁的老人,须发几乎遮盖了他的大半面目,只露出上半部的眼鼻,长长的白头发要用一根肮脏的粗绳捆扎在头上,但他的眼睛非常明亮,明亮到一眼就能看出其中刻骨的仇恨。
周围的野人也同样如此。
但这个老人非常克制,他只是笑说:“今日竟然交到了好运气,还没有上山,就先抓到了大官。”
刘羡看了一眼一旁如幼猫般发抖的杨徽爱,说:“你们知道这条上山的路?”
老人说:“我们在这里待了快三十年,比杨氏待的时间长多了。他们知道的我们都知道,他们不知道的我们也知道。”
刘羡闻言,不禁叹了口气,说道:“三十年,真是厉害。可你们准备上山干什么?”
一旁的青年说:“当然是要把你们这群劝降的晋狗杀尽,让杨氏跟你们势不两立!”
“这么恨?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为死去的同胞报仇!你知道我们活到现在,死了多少人吗?二十六年前,大人去煽动张弘起事的时候,这里还有三千多人,但到了现在,只剩下我们十八人了!”
“不用说这么多。”老人制止了一旁的诸葛延,对刘羡道:
“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把天下的形势给我们说一说,你若交代的清楚,我可以留你一个全尸。不然的话,就将你千刀万剐!”
牙门将张弘在益州叛乱,一度杀死益州刺史皇甫晏,然后被广汉太守王濬平定,这已经是二十六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刘羡甚至还未出生。
刘羡听完这些话,再打量这些人身上简陋的衣着,霜白的须发,心中的震撼如同火山喷发,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思绪,令他一时间浑浑噩噩,浑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虽然根据之前的种种迹象,早就猜想到会有这样的人。但在亲眼所见之前,他还是无法想象,没有盐,没有衣物,这些人是怎么在山中活下来的?
但他知道,自己一家亏欠这些人太多,即使自己倾尽所有,也无法回报他们。
这是一支在皇帝投降后还在坚持抵抗的汉军。
纵然岁月沧桑变化,斗转星移,物是人非,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甚至他们都不知道外界到底已经变成了何等模样,仍然在坚持着当初的理想和信念,为那些死去的人而战,与一个力量悬殊到无法比喻的对手而战,至今仍不愿有丝毫妥协。这是何等可悲的人,又是何等坚强的人?
相比之下,自己一家居然还能锦衣玉食,一念至此,刘羡几乎羞愧得无法站立,膝盖随之也落在地上。
诸葛延见状“咦”了一声,随即嘲笑道:“方才看你不动声色,好像还很有骨气,怎么现在就跪下了?”
周围的老人们也看得直皱眉头。
刘羡低头说:“我姓刘。”
“什么意思?世上姓刘的多了,我们这就有两个姓刘的。”
“家父讳恂。”
“刘恂?那是谁?”诸葛延还在皱着眉头,但为首的老人却闻言一惊,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家祖讳禅。”
这下,所有人都听懂了。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诸葛延,他勃然大怒,冲上来拎着刘羡的衣领,又给了刘羡一巴掌,骂道:
“你这猪肠儿,想占我便宜是不是?不想活就直说,还敢冒充陛下后人,想侮辱我?”
说罢,就要从腰间掏出一把兽牙磨成的刀子,但随即被一旁的老人止住了。
刘羡朝地上吐了口血沫,再向这群野人望过去,他们脸上的神情形同窒息。
他们好半天才从这种窒息中缓解过来,恢复了平静,而为首的老人死死地盯住他,说道:“你如果是想用这种办法活命,恐怕不是什么好主意。”
刘羡苦笑着说:“可确实如此。”
“那你如何证明呢?”
刘羡一时哑然,他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问题,那就是如何向别人证明我是我。喊下属来证明吗?恐怕会被误认为是要设计逃跑,用身上的印信吗?可看这群人的样子,他们恐怕也不认得晋朝的印信。那该如何办?
这时候就只剩下一种办法了,刘羡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您不介意听故事的话,我可以给您讲讲我这二十六年的人生是如何过来的……”
如果没有证据,能取信于人的方法无非如此罢了。
于是也不管其余人的脸色如何,刘羡便自顾自地叙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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