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冲跪在赵沉茜身边,想碰又不敢碰。他鼓足勇气,却碰到了她冰冷的手指,整个人忽的溃不成军:“为什么?我只是想让她活着,为什么!”
他以为七年前感受着她在他的怀里一点点变冷就是世间最大的痛苦了,为什么还要让他再经历一次酷刑?她又是这样,早就想好了一切,为所有人都安排了妥善的结局,唯独没有她自己。容冲小心翼翼抱起她,不管不顾问:“神医,怎么救她?你医术高明,博览群书,你一定有办法的!”
鬼卿子看着容冲的样子,他也希望他能说出些什么,可是,偏偏没有。鬼卿子叹道:“容冲,我也想帮你,但是,七年前你从雪原抱着她过来时,她已严重失血失温,我尚且可以为她换灵脉,但现在换灵脉这条路也走不通了。她没了灵脉续命,又身中妖毒,对凡人而言天命已尽,必死无疑。”
容冲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会不会是他太想念她,所以自己编织了一个梦境,幻想多年不见的故人突然给他发消息,他赴约而去,在旷野救起了垂死的她,他冒天下之大不韪为她续命,由此和她续缘。现在时间到了,梦要醒了。
可是,怎么可能是做梦呢?她为他编得平安符还贴在心口,让他如何将一切当做一场梦,像没事人一样活下去?容冲还是不能接受,问:“神医,算我求你,真的没办法吗?无论是什么偏方,无论希望多么渺茫,哪怕没有可能,我也愿意尝试。”
他都在说些什么胡话了。鬼卿子叹气:“我知道你想听到什么,但是,我真的没招了。她没有灵脉就撑不过七年前的致命伤,有了灵脉会被妖毒侵蚀,这两者已成死局,还能怎么办?”
“等等。”容冲忽然停住,眼珠飞快转动,“对正常人是死局,但她不一样。她很可能其实有灵脉,只是被太祖封住了!如果引导妖毒化开她的灵脉,这个死局不就解了?赵伋说过他想冲开灵脉,重新修炼……那本秘笈!”
容冲立刻回头,在赵伋的身体上翻找。鬼卿子听不懂容冲念叨了一顿什么,诧异问:“你再找什么?”
“找秘笈。”容冲将赵伋衣服翻了个底朝天,不可置信道,“这么重要的秘笈他肯定会随身携带。不应该啊,东西呢?”
电光火石之间,容冲想到一个人:“不好,赵英!”
准确说是赵修,赵修听到了赵伋的话,他不露痕迹抢占了赵英的身体,怎么舍得错过修炼秘籍?镇魂塔封印破后,一连串事情应接不暇,谁还能注意到赵修?那本书,被赵修顺走了!
容冲一刻都不能耽误了,说:“神医,你看着……不,不安全,我带着她,去找赵修那个混账。”
鬼卿子听得云里雾里,着急道:“你到底要找什么?到底是什么秘笈?”
“是这本秘笈吗?”
容冲和鬼卿子都吃了一惊,容冲本能按住剑,回头,却看到一个绝对想不到的人:“谢徽?”
谢徽青衣染雾,站在半暝半暗的江风中,掩唇轻轻咳嗽。他气色虚弱,形容也有些狼狈,看得出这一夜过得并不轻松。他从袖中拿出一本书,上面还凝着大片鲜血:“如果你要找的人是太子,或者说先帝的话,就不用麻烦了。这是我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数个时辰前。
谢徽站在甲板上,看着黑茫茫江面,本能觉得不安。太安静了,也太顺利了。谢徽借着散步的名义往外走,发现船舱各出口都有人把守。
多年从政的嗅觉告诉谢徽不对劲,谢徽回房后便联系暗卫,悄悄离船。他谨慎惯了,提前让暗卫为他备了船,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救了他一命。
半夜,果然有蒙着脸的黑衣人登船,一刀结果一个人,完全是不留活口的架势。宋知秋逃跑不及,惨遭灭口,恐怕到死,她都不知道是谁在杀她。黑衣人发现谢徽不见了,到处寻觅,谢徽躲在暗处,注意到黑衣人的刀法很熟悉,明显是大内刀法。
赵伋要灭口?既然他没打算让船上的人活着离开,那为何要同意议和呢?
谢徽意识到岛上生变了。但现在去通风报信已经晚了,不如借着敌明我暗,在外围另寻破绽。
谢徽带着暗卫藏在岛外,既要躲避黑衣人追杀,又要随时注意岛上动向,堪称步步惊险。天边微微亮起青色的时候,暗卫禀报发现岸上有动静。谢徽用千里镜观察,看到太子赵英带着懿康、懿宁两位公主,在岸边跋涉。
这个组合十分奇怪,赵英被带到岛上还能理解,但懿康、懿宁对赵伋有什么用呢?而且,懿康、懿宁被昭孝帝宠到大,性情骄纵,眼高于顶,和宗室关系并不好。据谢徽所知,赵英很不喜她们的做派,并不亲近这两位堂姐。
为何现在他却主动在前方领路,那两姐妹看起来也对他十分信服,甚至称得上尊敬了。
毫无来由的,谢徽想起一件事,宣和三年一个太监喝醉了酒,在酒桌上说先帝没死,第二天他就被发现失足淹死在沟渠里。和他同桌喝酒之人,没几天也各自出了意外。
谢徽面上看不出表情,对暗卫说:“靠岸,让他们发现我们。”
赵英看到有商船经过,连连挥手,许诺只要送他们去润州,必有重赏。谢徽让暗卫打扮成船夫,给他们送吃食,他藏在暗道里,默默听里面谈话。
赵英很谨慎,言语间并没有透露自己身份,只是教懿康、懿宁对上岸后的说辞。然而对谢徽来说,已经够了。
赵英和懿康懿宁补充了食物和水,脸色都好看很多,帘子掀开,进来一个带着斗笠的青衣人,说为他们添热水。
赵英觉得斗笠下的脸有些眼熟,问:“你是谁,为何在屋里还戴着斗笠?”
一道鲜血溅在斗笠上,下面的人缓缓抬脸,露出一张清俊温润、谦谦君子的俊美容颜:“自然是为了来杀你。”
赵英看清是谢徽,不可置信又气急败坏:“谢徽,你竟然谋害太子!”
谢徽居高临下看着他,笑了一下,依然温文尔雅道:“昭孝陛下,事到如今,你还装什么?我想做这件事已经很久了。”
赵英皮囊下的赵修完全没料到自己英明一世,算计一世,竟然这样潦草得死了。他怨毒地盯着谢徽,质问道:“为何?”
谢徽淡淡擦去脸上的血滴,平静地补了一刀。待地上的人彻底没气息后,他望着茫茫江面,不知说给谁听。
“为吾妻报仇。”
他背弃理想,在朝中沉浮这么多年,哪能没发现,赵沉茜当年的死,看似是宋知秋暗算,其实是昭孝帝的势力推波助澜。
他早就怀疑过昭孝帝其实活着。亲自手刃赵修,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容冲接过染血的秘笈,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秘笈,因为封面上就龇牙咧嘴写着《秘笈两字。容冲指尖触碰封面,发现血还是温热的。容冲抬眸看了谢徽一眼,谢徽很平静,道:“有什么问题吗?”
容冲摇摇头,沉下心思,翻开第一页。
扉页上塞满了序,和封面一样,字迹丑的颇有特色,确实是赵牧野亲笔。序没什么内容,无非是告诫后人亲贤臣远小人,和容家勠力同心,共治河山,早日收复幽云十六州。
这字实在太丑了,看得人眼睛疼,但容冲翻开下一页,马上觉得还不如看丑字。
因为后面一个字都没有,全是赵牧野亲笔所绘的小人图。太祖的绘画修养……还不如书法。
容冲皱着眉看完了,心情难以言喻。谢徽审视着容冲的表情,问:“怎么了?”
“这确定是武功秘笈吗?”容冲发自真心地疑惑,“我怎么觉得这更像是太祖的游历随笔,里面的招式既无体系,也无联系,像是他游历到哪里,看到别人的招式不错,就一股脑记了下来。”
史书记载,赵牧野起兵之前是个游侠,行侠仗义,古道热肠。但事实上他出身贫寒,当了许多年混混,既没有读过书也没有习过武,全靠一身莽劲到处闯,看到什么学什么,竟也被他练出了一身功夫。遇到习武世家出身的容峻后,他这个野路子有了内行指导,武功才飞快进阶。
谢徽看着他,问:“会不会是你水平不够,看不懂。”
“说谁水平不够!”容冲嘴上针锋相对,身体却很诚实地翻到第一页,从头看起,“真的就是一些零散的招数,没头没脑的,为何赵伋坚信这本秘笈可以助皇族打通灵脉,重新修行呢?空穴不会来风,他能坚持这么多年,定是听到了什么秘闻……”
容冲盯着纸上奇形怪状的小人,在脑中重构这些招式,试图找出其中的逻辑。忽然,他怔住了:“招式零散,没有体系……”
太祖的武功是东拼西凑到处偷师来的,前期被人戏谑为野路子,但后期自成风格后,往往能出其不意,让人无法预判。据父亲说,容家的心法原本也不是这样的,曾祖容峻出身捉妖世家,武功正统但死板,后面遇到太祖,受太祖影响,招式才变得灵活多变,包罗万象。赵牧野、容峻相互影响,各取所长,这才有了后面的辉煌。如果这本秘笈是太祖有意为之……
这本秘笈不能单独看,要配合容家心法!
赵牧野在序中写的要和容家勠力同心,共治河山,竟然是这个意思。
谢徽看出容冲表情变化,问:“你想到什么了?”
容冲哪有心思搭理谢徽。容家心法早已刻在容冲骨髓里,他运行心法,心里默默排练秘笈招式,发现灵气会依次聚集在某个穴位上。
原来如此!容冲不知赵牧野为何要封后人的灵脉,可能是为了让儿孙将更多时间精力放在治国上,可能是为了保护他们远离江湖纷争,也可能就是为了防止赵伋这种情况,既想要武功盖世,还想掌握至高皇权。赵牧野从混混一步步走到皇帝,深知权力和欲望若不加限制,迟早会害人害己。而赵家还是皇族,欲壑失控,害得是整个天下。
但他终究没把后代的路封死。如果他的后人中出现一个人,像他和容峋一样,志同道合,亲密无间,迟早会发现赵家秘笈和容家心法的秘密,灵脉的禁锢自然会解除。
“我应该明白了。”容冲抬眸,明眸如剑,坚定得像是要将天命斩于剑下,“劳烦帮我护法。这一次,就算是命运,也休想将她夺走。”
赵沉茜闭上眼睛时,以为这就是永别。上一次赴死时,她满心都在遗憾没有和他好好道别,想说的话没有告诉他。这一次她好像还是没有好好和他告别,若有来世,她一定早早就告诉他,其实她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有点喜欢他。
坠欢莫拾,酒痕在衣。他是她理智无法纠正的偏差,是告诫自己无数次,依然忍不住重拾的坠欢。
赵沉茜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艘摇晃的船上。赵沉茜心头一惊,莫非她又要被送往蓬莱岛?她陷入了轮回?然而这次,发现她的不是小桐,而是容冲。
“茜茜。”容冲发觉她醒了,眼睛瞬间泛红,但又觉得哭实在太不帅气了,忍着泪抱住她,“你终于醒了!下次你再这样自作主张,独断专行,我就……”
赵沉茜还有些虚弱,等了许久没等到下一句,问:“你就怎么样?”
容冲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他顶着她的额头,闷闷说:“你上辈子一定是我的债主,我欠了你的,还敢怎么样?只能一辈子还债了。说不定下辈子,下下辈子,也还不清。”
“好啊。”赵沉茜笑着,轻轻吻了下他的唇角,“我等着你。”
爱是此生心甘情愿,永无止境的情债。
如果有一天你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已不能行动、不能说话、不能向外界传递任何消息,那你最遗憾的是什么?
她遗憾的少年郎已重新回到她身边。人生有尽,诸事皆宜,坠欢重拾,莫负喜欢。
——《镇魂曲完。
——《坠欢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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