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莫要伤心，天下之大，没有父母的人很多。”老太太忽然说。

女孩满脑子疑问，这老太婆为什么扯着些有的没的？她们现在不是在说关于木屋的事情吗？

“我不服气，凭什么人家随便一棵狗尾草或者荠菜，都有自己的父母，可是我……我居然是这山头唯一的一棵雪莲！”她忍不住说，此时她的心智，不过初生的小婴儿一般。

老太太给她也倒上一杯茶，还给她端上一盘山楂。女孩见了吃食便将所有东西都抛在了一边。身上的藤蔓也悄然解开，女孩乖巧地坐在老太太的身边，开始吃起那一颗颗山楂。

山楂很酸，但是配上白糖，却碰撞出不一样的韵味出来。女童的注意全在手上，没在意到，有一双手渐渐抚上了她的头。老太太小声说道：“孩子，每一个生灵都有他们的父母，就算是你不知道他们是谁，你也一定有父母。”

老太太很快停了手，因为女孩正皱着眉看着她。女孩看了看老太太，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山楂，疑惑道：“这山楂，是哪里来的？”

老太太却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只讪讪道：“如若是你乖乖上学堂，我就帮你找你的父母。”

什么？女孩睁大了眼睛：“可是……可是人间的孩子，尤其是没钱人家的女孩子，都是不念书的。再说了，你要怎么帮我呢？”她连亲人都没有……

“帮你还不简单？”老太太笑了，“我们有一情报站，网罗天下的消息，你的父母是谁，只需要将这组织里某个擅长因果的人帮忙看一下即可。”

“可是我还想知道很多！”女孩说，“我是谁，谁生了我，他们为什么生我却养我，在哪里生我，我都想知道。”

孩子越说越激动，莫名与老人对视，只一眼，她便觉得老人大概不是什么坏人。无关紧要的，她只是觉得这老人的眼睛，竟是那样的温暖。

老太太嘀咕了许久；“你上学堂，得有个名字吧？你想知道的事情，都会在你一步步强大的时候，变得透明。但是最开始，我不能让你和我一样，没有名字……”

啊？女孩哑然：“你为什么没有名字？你身边那么多人，都没有一个能给你起名字的人吗？”

这个问题问到老人的心里去。很少有人会这么问她，上一个这么问她的人……是那个小竹精忠茂吗？

她迎着傍晚的黄昏，唏嘘这一天都用在等待上。女孩看她的侧颜，仿佛能看到老人尚未老去的容颜，但是揉了揉眼，老人又是那副容颜了。空气忽然很安静，女孩仰头等着自己想要的答案，老人则想了许久，很久，脸上都是不自然的神态。

叹了口气，老太太怀念着庄重地说：“哎……哪有什么原因，只是那个可以给我起名字的人，还没来得及给我起名字，就已经走远了……我还以为他不会走的。”

【关于昨夜】

时间：岁百余

夜里醒来，是一头的冷汗。

阿婆被我的动静扰的实在是不得安生，只得一次一次哄我入睡。她的声音原本就和和气气的，这个时辰更是朦胧：“丫头，做了什么噩梦了？”

我不过随口一问：我做梦，阿婆怎么知道？

她似乎有些愠怒，脸色看上去也不是很正常：“你今夜里，可没少踹阿婆。”

哈哈……原来是这样。我头一歪，只觉得满脑子的睡意，可如果这会儿子告诉阿婆自己做了噩梦，岂不是煞了风景，更对不起这份温情。想到这里，后背上的冷汗顿时就冒了出来。

我嘟嘟囔囔，虽是满身的冷汗，却还是努力想着措辞，半晌，才重新缩回阿婆的怀里，钻得深深的被窝里，对她说：“我刚刚梦到阿婆离开我了，我也不记得阿婆了，这才急忙满山的跑，没想到竟蹬到阿婆了。”

她笑得无奈：“钻在那么深的地方不会闷坏了？赶紧出来吧，阿婆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对，我是要追阿婆才那样的。”我抱住她柔软的肚子，整个个人都贴上去。

“我不闷。”

“你这个小骗子，正常人都会第一时间问阿婆疼不疼，只有你，竟忙着解释为自己开脱了。”她嘲笑我。

“我真的只是怕阿婆消失掉。”

怀里的身躯很稳定地呼吸着，随后是一个手掌温暖地抚上我的头顶，轻轻地拍起她的节拍。

“傻孩子，阿婆永远不会消失的，如若真的有那一天，恐怕也是为了护你和琅玥山周全。”阿婆似乎是说了这些话，剩下的话还有，但是我已经没有精力听下去了，只觉得两眼发黑，很快就坠入七彩的梦乡里去了。

【关于人类】

时间：及笄前（500）

学堂之上，有不少人类在。琅玥山收徒，极少部分人类可以成为内门弟子。阿婆作为琅玥山上道行最深的妖怪，很少讲课，一个月份下来不过上两三天的课程，一月里单日上课，双日自学，自己安排时间，一年之内除了大大小小的节假日之外，没什么其余的假期。

加上每个学徒每月月例有足足二两，这可是朝廷的八品官员才有的月例。单单就月例这一条，就吸引了许许多多前来求学的人。

琅玥山的人大多不厌恶人类，大多数甚至很喜欢人类。妖界没有那种“禁止与人类往来”的条文规定，但是“不伤害人类”的条例倒是存在的。

我以前不喜欢人类，我生在妖界，天生躯体强大，但是人类体弱，我人形修炼到一百岁时，认识的人类就已经全部去了冥界报道了。没意思，每日规规矩矩的也没意思。

人类的书本了讲求“朝习得而夕忆之”，如此一来，当天的知识就尽皆在脑海里得到巩固加深。可是妖虽知道日月朝夕，却往往不以“一天”来记载时间。

有的妖发个呆的时间，三四个时辰就这么过去了。很多妖一梦醒来，天地间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有的妖以自己的境界为时间，什么时候跨入下一个境界，才会休息一下，外出游玩闯荡个几百年。

妖族对肉体的掌控远远强于人类，人类每一秒时间的流逝，都在加快他们老去的步伐。可是妖怪往往随心幻化，本体是本体，肉身是肉身，相由心生。如若是修炼了几十天感到累了，可以口服灵液、以灵液泡澡，甚至找一个灵气充沛的地方，都可以缓解身体的疲惫。

很多妖怪的时间甚至是静止的，生于某一片特定的地方，随后与天地同寿。

总是和我以及忠茂哥哥同行的几人里，也基本上都是人类。能够经历琅玥山层层选拔的人，往往都是天生有过人的刻苦精神，或者是天生体内有充沛的灵力的。这些人有古怪的天才，有不知自己优秀的谦虚之辈，也有十分努力一刻也不休息的努力之辈。

所以久而久之，忠茂哥哥问我讨不讨厌人类时，我也只是实话实说：“说不上讨厌吧，妖本是强者，既然大家各有各的生活，那就尽量不要接触吧。毕竟世界这么大，单单一个郡城就有一万万的人口，人那么多，哪了解的过来。

就算是一直和我接触的师伯师叔们也尚且不乏太过于执着之辈。患生于欲乎人心难测。谁都有自己的理由，自己偏执的方面，可是你又怎么知道自己的执着对别人而言，不是一种伤害呢？”

忠茂讪讪挠头。

他身边的几个人觉得我年级小却老气横秋，调侃道：“不愧是山主大人养出来的小山孙，竟然讲话都有几分相似。”

我也讪讪挠头。

被个别人类这样调侃，我一点儿也不讨厌。

平时自学日的时候，我总是被阿婆关在是山顶的庙里修炼，好容易找到个得以脱身的时候，忠茂哥哥才带我下一次山。

还记得第一次下山的时候，人类街道的繁华吓坏了我。我在满街的灯火、绸缦、各个摊位之间穿梭，看呆了之后与忠茂哥哥走散，却碰巧逮到他调戏酒楼里的小娘子。

我立刻哭着对他说：“怎么回事?阿婆骗人！她说我们琅玥山素来沿袭人类是生活习惯和传统，可是我们琅玥山没有这么好吃的烧鸡，更没有那么多漂亮小娘子招呼我进酒楼啊！”

随即，忠茂终于觉得丢人，估计是觉得我没出息了，只好蹲下来，没好气却还要耐着性子地哄我：“霖琊乖，霖儿不哭了，以后哥哥每次下山，都给你带好吃的烧鸡！”

额……在我的记忆里，烧鸡，的确成了忠茂哄我的利器。所以最终，还是吃食成为了我喜欢人类的理由。

【在琅玥山的一天】

时间：一月前

早晨我服下一瓶灵液，顿时便觉得神清气爽起来，一夜都在看我的金山附近徘徊，金库的钱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被我划分了好几个部分。

奇珍异宝的（拿钱也不能卖的）、御赐的——在人类手里定会卖个好价钱、值钱好物、金子数亿两、现银数亿两、银票数万张。这些，大多都是缪兰旗留下的东西。

这片大陆，竟有这么多金银财宝。

我总是出入金库，还在金库门口被卡蒙洛训斥了。

“这么多钱，足以立国，我希望你能少来，一是金钱的欲望对你修炼不利，而是如今琅玥山防护不周，如若有歹徒暴露了当初拍卖的钱财都流到你这个小妖手里了，那些眼馋的、厉害的人不找你才怪。原本在爱神对战两兽的时候，你就出过一次风头。”

……我听着头皮发麻，只一个呼吸之间，就了解了，如若这些钱财，尽皆在一夜之间不翼而飞的痛苦感。还有，卡蒙洛也太啰嗦了……

关于那一日我出风头的事情，我是一概不记得了，卡蒙洛也是一副不想追究下去的态度。我抓着她的态度不放，说道：“你说会不会是真正的我提前觉醒了？然后就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随后是她一下子弹在我的脑壳上：“补个眠吧，你现在好像想的有点多。”

真是的！我懊恼地瞪她——难道我霖琊，就不配拥有大将风范嘛……哼！

早晨越发无聊，喝了几口热粥便往山上走，想去看看自己的妖株如何了。谁曾想我磕磕碰碰地走着，竟打翻了粥碗，这也就算了……

我讪讪抬头，转头想回府邸里换个衣服什么的，却转头撞上了门板。

一时间，萝卜头丢了碗跑过来，瑶瑶姐连忙来搀扶我，小胖子闻声把正练着的剑随手丢了就进来了，就连蓁蓁也一副惊讶的眼神看着我。

还没从疼痛之中缓过来，身后就传来了卡蒙洛讪讪的嘲笑声：“你们继续做你们的事情吧，该吃饭的吃饭，不用管她，她这是数了一晚上的钱，还没清醒过来呢。”

抬眼，是萝卜头一脸的担心：“姐姐，”他一本正经的劝阻，“你是着了钱的道了。”

哎呀！以前阿婆这么说我着烧鸡的道的时候，基本上就是说我没救了的意思。

瑶瑶只是问：“头不疼吧，我陪你一起回去吧。”

小胖子裘凯歌已经随手画了个禁制，还说道：“瑶瑶姐姐，你不能惯着她，得让她自己去，你看，我连穿梭法阵都已经给她搞好了。”

我……

回到我的府上，此时也就是一个空荡荡的府邸。不过刚穿梭过来，我就意识到了问题——他只给我画了上山的禁制，我这边却没有可以回去的路。

如此一来，我果然还是得去看我的妖株。

换了衣服，走在上山的路上，仍然隐隐能感受到来自暗尘山脉的某个强大的灵力波动。这半年发生了好多的事情。我路遇猛兽袭击也有过，海神也好，爱神也好，算是友情和钱财的双丰收吧。前段时间还去看过泽和凝婉姑娘，二人的生活又怎能是快活二字可以形容的呢。

刚刚忘了反驳萝卜头了：人素来是有爱美之心的，而我爱钱，不过是宝物过于美丽了而已。而金银之类的，大抵我只是热爱他们的价值吧。

如果我的精力能都花在努力修炼上就好了，但是这似乎只是我在痴人说梦了，总之不务正业我是认真的。

我最近总是思考一个问题，那是关于亲人的问题。谁不希望自己有很多可以交心的人呢，可是我们生存在人世间，往往孤单影只。无论是哪个生命，我们都是孑然一身地迎接着生命里与我们邂逅的人，最后，再将他们送走。

这个问题还是瑶瑶问我的。

“我不过就是个小花妖，你为什么把我捡回来，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她问哦这话的时候，心智尚未恢复，不过是像孩童一样单纯的一问罢了。

这叫我想起了许久以前，应该是我最初拥有记忆的时候。

我问阿婆为什么她要养育我，她的回答很简单：“处得来，就想成为家人咯。”老太婆随即不理我，喝她的茶，摸她的折纸去了。

原来，我记起来，我对她而言是家人。

在那之后，我学了折纸傀儡。

傀儡没有情感，可是人却有。没有什么为什么。

不能用利益，去衡量所有的感情。

我和他们每一个人的相遇，都包含了我们其中一方的幼稚和固执。我们是因为不美好相遇的，却因为适合而成为朋友、成为亲人、成为生命的一部分。

我不太相信什么所谓的命中注定，但是却深信每一份感情的背后，都有着彼此的尊重和守护。

无论是那些零碎的羁绊，或是一句问候、一个善举，还是一直守护在我身边的众人，我们的生命的意义究竟在哪里？我想大概就是这里。

我们能给彼此带来什么？或许什么也带不来。

以前，我听阿婆说过一句很动人的一句话：刺猬知道相互靠近彼此时，会被对方的刺伤到，但是刺猬依旧选择相互依偎在一起。

人、妖、神、灵、魂、修罗，我们明明没有什么差异。我们都有血有肉，有自己在意的，有自己恐惧的。我们的徒弟是人类，我们的朋友是神魔，守护在我身边的人，也都有他们各自的生活。

我终于知道了。我轻轻抚摸我那妖株的叶子，顿时觉得浑身的真气都得到了疏导，熬夜的疲惫感顿时消失无踪。

他们给了你什么？总有一个陌生的声音问我。

是什么呢……大抵是我能够撑过一切苦痛的温暖吧，大抵是我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可以回的家吧，大抵是每一次安慰我的言语和温暖我的手掌吧……

有些人像一张白纸，白白净净来，又轻飘飘地走。只有心生复杂的人，才能在痛苦里熬下来。生命里能牵绊住人的，无非是这些东西。所以这样的复杂不是坏东西。

“恭喜你。”身后响起一个冷冷淡淡的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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